家書原文 列位叔父，列位兄長： 別后想得安康？倫別無他囑，為人祖宗父兄者，惟愿有好子弟。所以有好子弟者，非好田宅，好衣服，好官爵，一時夸耀閭里者也。謂有好名節(jié)，與日月爭光，與山岳爭重，與霄垠爭久，足以安國家，足以風四方，足以奠蒼生，足以垂后世。如汴之歐陽修，如南渡①之文丞相②者是也。若只求飽溫，習勢利，如前所云，則所謂惡子弟，非好子弟也。此等子弟，在家未仕也，足以辱祖宗，殃子孫，害身家；出而仕也，足以污朝廷，禍天下，負后世，甚至子孫有不敢認。如宋之蔡京③、秦檜④，此豈父兄祖宗之所愿哉！想其勢焰宦爵富貴，豈止如今日鄉(xiāng)里中一二前輩也!而今日安在哉？ 然所謂好子弟者，亦在父兄子侄成就之耳。人才之盛，鄉(xiāng)黨為最。然非父兄敗之，則子孫喪之，取譏天下，貽笑后世，甚可惡也，載之史書，使后世之明君賢主，輕棄南人未必不由此也。但愿叔父聽之，子侄戒之，其慫成我做天地間一個完人。 蓋未有治國不由齊家，家不齊而求治國，無此理也。何謂齊家，不爭田地，不占山林，不尚爭斗，不肆強梁，不敗鄉(xiāng)里，不陵宗族，不擾官府，不尚奢侈，弟讓其兄，侄讓其叔，婦敬其夫，奴恭其主。只要認得一忍字，一讓字，便齊得家也。其要在子弟讀書與禮讓。若不聽吾言，譬如爭一畝田，占一畝住基，兩邊不讓，或致人命，或告官府，或集親戚，所損甚大。若以此費購置前物，所費幾倍，或曰住基無賣，此又愚也。其所以為此計者，不過遺自己之子耳。父母之心，愛子孫一也。今奪吾父母之子，以與自己之子，甚非我父母之心也。父母雖不在，逆其心，則逆天理也，安知吾子孫不如今日之爭哉!凡事皆比類也，而此事尤切，故特言之。 今后若有田地事物不明，只許自家明白，不許擾及官府。我若不仕，尤當守此言也。其余取債之屬，民甚貧窮可憫，自己少用一分，便積得一分德，奴仆放橫，不可放起。自今以后，無片言只字經(jīng)動府縣方好。不然，外人指議，此人要做好人，不能齊家，世間安有此等好人哉?由此得禍，不可知也。 兼我在此，國事日在心懷，仲淹⑤做秀才時，便以天下為己任，況今日乎？進退得失，有義有命，吾心視之，已如孤云野鶴⑥，脫灑無系，自古壞事，皆是愛官職底人，弄得狼狽了脫，便根本不安，枝葉安得保乎?戒之！戒之！使我以區(qū)區(qū)官勢來齊家，不以禮義相告，便成下等人了。但中間有等無知子弟，與不才奴仆，弄出事來，則須治之以官耳。叔父須戒之，慎勿以吾言為迂也！ 注 釋 ① 南渡：指南宋。公元1127年，北宋被金所滅，宋欽宗的弟弟趙構逃往南方，遷都于臨安（今杭州），史稱南宋，趙構被推舉為皇帝，史稱宋高宗。成千上萬的中原官員及民眾像潮水一樣向南逃亡，史稱“南渡”。 ② 文丞相：即文天祥（1236－1283），字履善，又字宋瑞，自號文山、浮休道人，吉州廬陵（今江西吉安市）人。南宋理宗寶祐四年（1256年）狀元，官至右丞相兼樞密使。被派往元軍的軍營中談判，被扣留。后脫險南歸，堅持抗元。南宋衛(wèi)王趙昺祥興元年（1278年）兵敗被俘，在獄中堅持斗爭三年多，后在柴市從容就義。著有《過零丁洋》《指南錄》《正氣歌》等。 ③ 蔡京（1047—1126)：字元長，狀元出身，先后四次出任宰相，以貪瀆聞名。 ④ 秦檜（1090－1155）：字會之，歷史上著名奸臣，兩任宰相，因以“莫須有”的罪名處死岳飛而遭受后人的唾罵。 ⑤ 仲淹：即范仲淹（989－1052年），字希文，北宋著名的政治家、文學家，世稱“范文正公”。散文、詩、詞均有名篇傳世，如散文《岳陽樓記》，其中“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。居廟堂之高，則憂其民；處江湖之遠，則憂其君”，“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”均為千古名句。 ⑥ 孤云野鶴：單一飄蕩的浮云，四處飛翔的仙鶴。指閑散自在，不求名利的人。 延伸閱讀 羅倫(1431—1478)，字應魁，又字彝正，號一峰，明代狀元，江西吉安永豐縣人。家貧好學，樵牧挾書，誦讀不輟。十四歲即授徒于鄉(xiāng)，以資養(yǎng)親。成化二年（1466）會試，對策萬言，指切時弊，提拔為進士第一名，授官翰林院修撰，名震京都。后因勸阻大學士李賢在丁憂期間出仕，反受李賢參劾，被貶職到福建任市舶司副提舉，直到李賢死后，才得復職。兩年后，稱病辭官，隱避家鄉(xiāng)，躬耕不出。于家鄉(xiāng)金牛山授徒講學，四方從學者甚眾。又與胡居仁、張元禎、婁諒等于戈陽圭峰、余干應天寺等地講學，開明代書院會講之先聲。學術上篤守宋儒為學之途徑，重修身持己，尤以經(jīng)學為務。為文有剛毅之氣，詩作磊落不凡，著有《一峰集》等。 羅倫詩作： 和緝熙留別 甲子流年又幾春，東風初散馬蹄頻。 自憐白發(fā)添明鏡，悵望青天入暮云。 寒日臥龍遲遠夢，冷花幽鶴伴芳辰。 相逢且盡樽前酒，無那滄波欲送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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